凌晨五点的华强北还浸在浓稠的夜色里,我踩着三轮车碾过潮湿的柏油路,车厢里三十几台旧电脑随着颠簸发出细碎碰撞声。耳机里传来父亲发来的语音:“今天去南山科技园,那边写字楼清仓。” 我抹了把额头的汗,在导航软件里输入目的地,路灯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。
三年前刚接手父亲的电脑回收摊时,我连螺丝刀都拿不稳。那是个闷热的夏日午后,父亲蹲在城中村巷口,用镊子夹出主板上烧焦的电容,油污在他藏青色工装裤上晕开一片片深色痕迹。“你小子不是学计算机的吗?” 他突然抬头,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,“这些老机器里藏着的学问,比你在课本上学的实在多了。”
第一次独自上门回收是在福田的一家创业公司。推开玻璃门的瞬间,冷气裹着打印机的油墨味扑面而来。年轻的行政主管指着墙角堆积的旧设备,镜片反光遮住了他的眼神:“这些都是淘汰的,便宜处理。” 我强装镇定地蹲下检查,指尖触到主机外壳残留的咖啡渍,突然想起父亲教的诀窍 —— 先看硬盘接口是否松动。当我说出某台主机的 CPU 还能再利用时,主管眼中闪过一丝惊讶。
深圳的节奏快得惊人,旧电脑淘汰的速度比城中村翻新的招牌还频繁。有次在龙华富士康附近蹲守,三个小时就收了二十台贴着员工工号的笔记本。暮色中清点时,发现其中一台键盘缝隙里卡着半片干枯的花瓣,不知是哪个年轻工人匆忙离职时留下的青春印记。这些带着温度的电子产品,总让我觉得自己不只是在回收零件,更像是城市记忆的拾荒者。
去年暴雨季,我在蛇口接到单跨国企业的订单。浑身湿透的我抱着服务器机柜冲进大厦时,金发碧眼的 IT 总监瞪圆了眼睛。我顾不上擦脸上的雨水,用英语解释数据清除流程,看着对方从怀疑到认可的表情转变,忽然意识到父亲常说的 “技术就是底气”。那天收到的五星好评,成了我朋友圈第一条动态。
现在我的三轮车换成了厢式货车,手机里存着两百多个企业客户的联系方式。但最珍贵的收藏,是父亲退休那天递给我的工具箱 —— 铁皮表面坑洼不平,最上层放着他用了二十年的万用表。每当深夜检修精密设备,我总会想起华强北那些摸黑赶路的清晨,想起父亲沾满机油的手掌,还有深圳这座城市永远燃烧着的、新旧交替的炽热气息。